巴黎奧運開幕禮中的古典音樂

巴黎奧運是首屆在體育館以外的地方進行開幕禮，不但是破天荒，而且將城市化為巨大舞台，結合法國豐厚的歷史、政治、文化和藝術底蘊，令表演充滿內涵，難怪即使過了好幾天，網上依然有很多文章，從不同的角度（例如最有爭議的「最後晚餐」、變裝皇后等環節）解說，可惜關於古典音樂的部分較少，本文旨在集中談論開幕禮的古典音樂表演，讓觀眾欣賞創作人背後的心思。

首先登場的古典音樂演出（正確來說是舞蹈）是知名的〈康康舞〉，這首音樂出自法國作曲家奧芬巴赫的輕歌劇代表作《地獄中的奧菲歐》，劇情其實是「魔改」希臘神話故事《奧菲斯與尤麗狄絲》，用諷刺手法達致喜劇效果，首演大獲成功，至今仍經常上演。全劇最出名的音樂是〈康康舞〉，然而其實這是另一種舞曲——Galop，只是後來知名的歌舞廳紅磨坊和女神遊樂廳將這段音樂用於康康舞，自此改變了這首舞曲。

第三幕「Liberté」（自由）令人印象深刻，Gojira成為首支在奧運開幕禮演出的重金屬樂隊。接著是法國成長的瑞士女中音Marina Viotti演唱著名歌劇詠嘆調〈Habanera〉。〈Habanera〉是劇中主角卡門一登場便演唱的歌曲，反映她變幻莫測的愛情觀，一反當時歌劇女主角對愛情堅貞不二的態度，讓她成為一種反叛的象徵（這很法國）。加上劇中第二幕卡門力勸當軍人的男主角Don José加入他們吉卜賽人行列，唱的正是「Liberté」，呼應此幕主題。而且這幕表演的場地是巴黎古監獄，卡門在劇中曾因打鬥被捕，Don José也因放了卡門而淪為階下囚，與場地呼應。

此外，電視直播沒有拍攝到這幕有一支管弦樂團「伴奏」——觀眾只看到開幕禮後段法國國家管弦樂團在音樂總監Cristian Măcelaru指揮下，與法國廣播電台合唱團演唱奧運會歌，其實在此幕巴黎管弦樂團在樂壇新貴Klaus Mäkelä指揮演出，而一開場看到的「斷頭瑪麗」，全是由合唱團扮演。

接著開幕禮繼續運動員進場的部分，背景音樂是法國作曲家聖桑和德布西的代表作《骷髏之舞》和《牧神之午後前奏曲》。及後看到Alexandre Kantorow彈奏另一位法國作曲家拉威爾的《水之嬉戲》，他是2019年柴可夫斯基鋼琴大賽冠軍得主，是首位獲得此殊榮的法國鋼琴家，今年二月來港與香港管弦樂團合作。當他在演奏時，雖然天公不做美，下起雨來，卻意外地配合《水之嬉戲》的意境。

進入第六幕「Sororité」（情誼）前，女中音Axelle Saint-Cirel在巴黎大皇宮樓頂（即江旻憓與張家朗奪金的劍術主場館）高歌法國國歌〈馬賽曲〉。〈馬賽曲〉於法國大革命期間誕生，莫扎特第25號鋼琴協奏曲和柴可夫斯基的〈1812序曲〉都引用過其旋律，後者更藉此代表入侵俄國的法軍。

順帶一提，Axelle Saint-Cirel手執法國國旗，身穿由Dior設計的長裙，造形是仿照「Marianne」這個代表自由與共和的法國象徵，名畫《自由領導人民》中領導眾人的女性就是Marianne，這亦銜接到第六幕歌頌多位女性的橋段。及後Axelle Saint-Cirel再次唱起〈馬賽曲〉，並加入全女班合唱團，意圖明顯。

第七幕「Sportivité」（體育精神）中看到有一位表演者唱起歌來，他其實是來自波蘭的Jakub Józef Orliński。這位2022年曾來港演出的假聲男高音是眾多獨唱家中跟法國關係最淺的一位，但原因很明顯，就是他的skill sets太獨特，既是一位當紅歌唱家，亦是一位break dancer，環顧當今樂壇，的確是無出其右。

至於假聲男高音，顧名思義是會用假聲演唱的歌唱家，演唱音域比男高音為高。這類歌手的出現，源於文藝復興期間，教會不準女性在教堂中演唱而應運而生，需由男性代替女性的高音聲部。及後閹伶（castrato，即發育前接受閹割手術的男性歌手，以保存其高音）大行其道，部分甚至成為明星，極受大眾歡迎，很多歌劇作曲家為他們創作。不過到18世紀閹伶開始式微，最終消失，當日為他們創作的音樂，今天成為假聲男高音的曲目。

假聲男高音和閹伶這種因歷史原因而出現的特殊歌手類型，模糊了兩性的界別，正好符合開幕禮的酷兒主題。事實上今年六月，維也納國家歌劇院在著名女中音Cecilia Bartoli的主催下，首次舉行名為「Music & Gender」的研討會，其中一個講座正是「歌劇歷史中的閹伶」。

最後筆者在分享網上對於樂器被雨淋的看法。眾所周知，開幕禮的音樂演出都是「咪嘴」，例如2006年都靈冬奧開幕禮中，歌王Pavarotti的演唱是預錄好（那也成了他最後的公開演出），2012年倫敦奧運開幕禮，「戇豆先生」Rowan Atkinson與倫敦交響樂團的演出令人印象深刻，他事後接受訪問，指出由於是戶外演出，為了保護樂團貴重的樂器，演出全是「咪嘴」，想當然所用的樂器也是便宜的「道具」。這次演出都是一樣，樂團被雨淋的樂器都是便宜貨，因此不用太痛心，反而是各位表演者要在雨中演出，其專業精神跟運動員一樣，值得尊敬。

後記：首名成為巴黎管弦樂團成員的台灣小提琴家施昕妤在面書上分享了這次演出的幕後花絮，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