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靖韜奪冠之路

2025年是古典樂界的比賽年，多個大型重要賽事包括波蘭蕭邦大賽、比利時伊麗莎白女王大賽都在今年舉行，其中范．克萊本國際鋼琴比賽（以下簡稱范賽）經過約半月的「激鬥」後，最終由來自香港的沈靖韜勇奪冠軍，他同時獲得觀眾獎。是繼李嘉齡（2005年蕭邦大賽第6名）和張緯晴（2017年范賽晉身決賽及得到觀眾獎）後，在國際鋼琴比賽中獲得最高殊榮的香港鋼琴家。

最後機會

本地樂迷對沈靖韜絕不陌生，有「音樂神童」之稱的他很早已在舞台上獻技。他確實是贏在起跑線上，父親是著名補習名師沈楚煒，少時入讀香港演藝學院（師承黃懿倫，李嘉齡和張緯晴是他的師姐）和拔萃男書院附屬小學，及後赴英就讀著名的哈羅公學，畢業後選擇去新英格蘭音樂學院和哈佛大學修讀雙重課程，成為馬友友的哈佛校友。從成長過程可見，沈靖韜不但是位天才，他的生命也不只是音樂，同時追求不同的知識，豐富內涵。

話說回頭，沈靖韜將踏入「而立之年」，今次參賽可以說是他的「最後一戰」，一來比賽通常有年齡限制，一般是三十歲左右（范賽是三十歲）；二來沈靖韜此前已經參加過兩次蕭邦大賽，加上今次比賽，樂壇已經沒多個同級數的比賽，他亦不可能「降級」去參加次一級的比賽。幸好他把握到「最後機會」，勇奪冠軍。

冠軍之路

范賽是當今樂壇數一數二重要的比賽，特別是俄烏戰爭爆發後，柴可夫斯基音樂大賽的認受性大幅下降（諷刺的是范賽本是紀念贏得首屆柴可夫斯基音樂大賽的美國鋼琴家范．克萊本），加上去屆冠軍任奫燦成為樂壇現象級新星，令比賽更備受矚目。主辦方亦明顯加強宣傳，除了串流直播，製作訪問片段，與《留聲機》雜誌合作，即時點評各回賽事，部分比賽選段更已上架至Apple Music，這些安排相信會成為今後各大比賽的參考。

得益於主辦積極的推廣，令筆者可完整重溫沈靖韜所有的演出。先要說明的是范賽的選曲自由度很大，除了初賽需彈奏大會指定委約作品，以及兩首指定曲目表中的協奏曲，其他樂曲任由參賽者選擇，所以可反映個人的音樂喜好和專長。

總觀沈靖韜整項比賽的曲目，明顯傾向德國和俄國作品，初賽彈奏的拉威爾《夜之加斯巴》是唯一的法國作品，也是晉級過程中筆者最喜歡的演繹。翻查沈靖韜的網站，他經常彈奏此曲，每次都是放在最後，今次也不例外。作品首兩個樂章〈水妖〉和〈絞刑台〉是截然不同風格的音樂，沈靖韜的演繹令人聽出兩幅鮮明的畫面：前者是一個波光粼粼的海面，他的琴觸輕柔，樂句如像波浪，構成一幅動態畫；後者完全相反，沈靖韜彈出冷漠、了無生氣的氣氛，而那貫穿全曲，代表死亡鐘聲的固定音型，一直似有還無的，像陰魂不散的死亡氣息，成為一幅靜態畫。第三樂章〈幻影〉是純粹炫技的樂曲，全曲是極快的樂段，以及高速的重複音，難度極高，但沈靖韜的表現叫人拍案叫絕。

沈靖韜在半準決賽選彈貝多芬第29號鋼琴奏鳴曲，是該輪賽事唯一只選彈單一套樂曲的人，這是個大膽選擇，因為選彈多首樂曲的話可展示處理不同風格的能力，也可趁樂曲之間回後台稍作放鬆，但沈靖韜反其道而行，可見他充滿信心。

這首鋼琴奏鳴曲屬貝多芬晚期作品，是他最長的奏鳴曲，以結構嚴謹見稱，講求力量和技巧。沈靖韜的演繹層次分明，各樂部主次清晰，強奏有力量之餘，還有空間感，不是一味「死挫」，同時透過高超的踏板技巧，令延音效果不致令樂句模糊不清。

沈靖韜在準決賽首次跟樂團合作，選彈莫扎特第23號鋼琴協奏曲，這算是其中一首較常聽的曲目，慢樂章尤其動聽。雖然沈靖韜演奏出爽朗活潑的感覺，但個人覺得可以更細膩一點，例如第二樂章最後的重複音可加點變化。演出期間，沈靖韜會經常望向指揮，保持交流，而非只自顧彈琴，等樂團配合。

至於準決賽獨奏環節中，拉赫曼尼諾夫《音畫練習曲，作品39》的演奏最印象深刻，這套共9首作品的音樂恰如其名，每首既聚焦特定技巧，也描繪不同事物，當中講述小紅帽故事的第六曲最有趣。樂曲開首的低音代表狼，後來的高音旋律則代表小紅帽。音樂會逐漸加速，象徵狼在追逐小紅帽，該樂段不但快，還包含大距度的跳動，單是看著沈靖韜飛來飛去的雙手，已經感到非常刺激，中段速度稍緩下來時，他彈出來的音色晶瑩通透。

決賽需要跟著名指揮Marin Alsop合奏兩首協奏曲，沈靖韜先選彈孟德爾遜第一鋼琴協奏曲。根據他的受訪片段，原來這是賽事第一次有參賽者彈奏該曲，筆者估計箇中原因如《留聲機》樂評人Jed Distler所說「無需特別的詮釋深度」，故得不到參賽者的青睞。話雖如此，沈靖韜的演奏靈活、充滿童真、悠然自得，慢樂章彈出美麗的湖光山色，讓人細味欣賞，終章則是火花四濺，當中的跳音更是彈得小巧可愛。

最後沈靖韜自選彈奏跟孟德爾遜大相逕庭的布拉姆斯第二鋼琴協奏曲，他再次顯示對宏大結構有深切的理解，整個演繹流暢自然，跟樂團的配合很好，個人最喜歡第三樂章的演奏，他跟大提琴的二重奏美不勝收。

綜觀來說，沈靖韜的選曲不乏大膽選擇，演出穩定，也展現到個人特色，奪冠絕對是有說服力。但筆者覺得他還有能精進的空間，畢竟比賽有完結之時，但藝術之道沒有，期望他繼續進步，向更高的層次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