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女人與厭女

幻想，不論古今中外，都是藝術家創作的來源，作家透過幻想寫出天馬行空的情節、畫家通過幻想畫出極富想象力的圖畫、音樂家利用幻想讓影像化為抽象的聲音。當然，性幻想也是幻想的其中一種，亦是創作靈感之一，無論是甚麼媒介，都不乏跟性有關的作品，即便是屬於高雅藝術的歌劇，都有不少相關的創作，而且其直白的程度令人吃驚。

其中一個例子是莫扎特的代表作《Don Giovanni》（1787年），該劇改編自1630年的戲劇《The Trickster of Seville and the Stone Guest》，主角Don Giovanni放蕩好色，在劇中他的生存目的就只有一個：搞女人。通過他的僕人所唱的知名詠嘆調〈Madamina, il catalogo è questo〉，我們知道他有一本記事簿，詳細記錄他的「戰績」——在意大利搞了640個女人、德國231、法國100、土耳其91，單在西班牙就上了1003人，那本記事簿更記錄了他的性癖：冬天時偏好肥女人，夏天偏好瘦女人，最後結語是：只要是著裙的，他都想上。

在第一幕尾段，他在家中設宴，玩到盡興時他高呼「自由萬歲」，所謂的自由當然是性自由，完全拋棄道德觀念，想搞誰就搞誰，這簡直是不少男人的「終極幻想」！而且Don Giovanni本身的人設是有強大的男性魅力，只消一首歌，便能將正準備結婚的農家少女Zerlina引誘過來（他甚至不用表露貴族的身份）。另一名女角Donna Elvira明知Don Giovanni是個渣男，仍然對他難離難捨。這種人設，大概只會在日本AV中出現吧。

不過如果說性幻想是創作背後的動力，那麼比性幻想更深的一股力量是厭女症（misogyny）。根據上野千鶴子的《厭女：日本的女性嫌惡》一書中的解釋，有厭女症的男人通常都很好色，在他們眼中女人只是發洩性慾的工具，因而形成一種「女性蔑視」，通過對女性的幻想來令自身產生優越感。

用另一套跟《Don Giovanni》有點相似的歌劇為例：威爾第的《Rigoletto》（1851年），當中Duke一角跟Don Giovanni如出一轍，同樣出身貴族，同樣生存目的就是搞女人，不同的是《Rigoletto》的中後段更多是從女主角Gilda的角度出發來進行故事，這亦讓我們更清楚容易剖析當中的厭女症。

Gilda是一個從未入世的小姑娘（因她的父親Rigoletto想保護她，使她遠離Duke而把她軟禁在家），她在上教堂時遇見假裝成叫Gualtier Maldè的學生的Duke，一見鍾情，無法自拔。即使後來得知真相，目睹Duke跟其它女人調情，最後為暗中保護Duke而被殺。

不難發現整個故事完全符合厭女症的定義，Gilda一角毫無主體性可言，她的價值就是被Duke搞（Duke跟她一夜風流前還有想念她，之後便去找其它女人），儘管真相大白，她依舊死心塌地，最後為愛而死。其實就算要保護Duke，她有很多辦法阻止，偏偏選擇用「代死」的方法，一方面是要符合「詛咒」的劇情（Rigoletto和Duke因害死人而被詛咒，Gilda之死就是實現這詛咒），另一方面當然是在彰顯Duke的男性魅力，大到令Gilda不但原諒他的不忠，更甘願為他受死。

《Rigoletto》不但在劇情上明顯顯露出厭女症，即使在音樂上亦反映出對女性的性幻想。以Gilda最出名的詠嘆調〈Caro Nome〉（親愛的名字）為例，整段樂曲的設計充滿性的意味，歌曲開始前先有一段引子，已說明是Gilda對Gualtier Maldè這個名字進行的（性）幻想，全曲最大的特色的斷開的樂句，若換轉成平常的生活，人在除了在運動後喘氣時無法順便完成句子外，女性在性興奮時也會出現相似的狀態，同時小提琴反覆出現快速的重複16分音，彷如Gilda興奮時急促的心跳，事實上歌詞中確實提及了「In my thoughts, my desire will ever fly to thee / and my last breath of life」，將氣息與慾望連結起來。

隨著歌曲的進行，樂句（說話）的完整性逐漸被慾望淹沒，包括出現裝飾音、速度加快、由原本的一字一音變成拉腔，並不斷出現大跳，完全反映出她通過幻想而達到的陣陣高潮，她在最後的華彩樂段（cadenza）得到最終的高潮，所唱的正是「我屬於這個親愛的名字」（樂譜並無歌詞，但傳統上演唱時會補上歌詞），讓自己的性高潮與（單方面）委身於男人劃上等號。

值得注意的是，儘管說Gilda通過〈Caro Nome〉中的高音表現出性歡愉，對比其它歌劇詠嘆調，如威爾第《La Traviata》中的〈Sempre Libera〉那些高潮迭起的高音，Gilda的音樂明顯來得平穩和含蓄，這可以理解為符合Gilda是一位純潔、天真、情竇初開的處女人設。

說白一句，〈Caro Nome〉其實是Gilda的「自慰歌」，音樂背後表達的不止是愛意，更是一個女人透過男人而獲得性滿足的過程，當然這一切都是男人的幻想和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