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神話:悟空》配樂看ACG音樂文化
《黑神話:悟空》絕對是近期的網絡熱話,不但吸引華語地區的遊戲直播主,連世界各地的直播主都在玩這款大作。遊戲推出短短三天,已賣出超過一千萬套,成為有史以來銷量最快的遊戲,開發商「遊戲科學」寫下中國遊戲史的神話。
《黑神話》毫無疑問已經成為「現象級」遊戲,其影響力更超越遊戲本身,台灣網民為此翻看張衛健2002年主演的《齊天大聖孫悟空》(並非1996年無綫版的《西遊記》)、外國網民好奇《西遊記》故事,紛紛在網上「惡補」,一些歐美介紹《西遊記》的影片瀏覽量有明顯的增長。中國以至香港都有旅行社推出《黑神話》相關的行程,參觀遊戲取景的山西寺院。
為何一款遊戲能有如斯巨大的影響力?作為中國製的第一款3A大作(指投入巨額研發與行銷預算的遊戲),其題材非常吸引——儘管日本不乏以中國名著為題材的遊戲,例如《幻想水滸傳》、《三國志系列》、《真・三國無雙系列》等,但以《西遊記》為題卻的寥寥可數。對於熟悉故事的華人玩家來說,感覺既新鮮又親近:看到可召喚出「猴子猴孫」圍毆敵人時忍不住會心微笑;乘上筋斗雲遨翔天際,體感「爽爆」;最後取回最具代表性的武器「如意金箍棒」時,心中真的會暗叫一句「型到跌渣」。
特色音樂成文化輸出
當然賣情懷絕不足夠解釋《黑神話》對外國人的吸引力,遊戲製作亦相當重要。《黑神話》製作非常精美,對細節一絲不苟,例如上述提到在山西取景,就是製作團隊親自到懸空寺、小西天等地實地掃描設計,成品還原度極高,連牆上的經文也能看見,單是畫面已經美不勝收。音樂也是重要一環,討論度很高,國內外有很多YouTuber翻唱/奏當中的配樂,也有不少人製作分析影片,解構音樂創作的心思,例如主題曲〈雲宮迅音〉本身就是一個彩蛋,它改編自1986年許鏡清為中國電視劇《西遊記》創作的片頭曲,原作採用很多合成電子聲音,當時的確是新穎大膽,但現在聽難免覺得時代久遠,因此《黑神話》改編版本加強了管弦樂部分,使音樂更加澎湃和厚實,表達出踏上偉大征途的氣勢,同時保留一些中國樂器如琵琶,最重要是保留原曲很有代表性的三下電子音(該音效令筆者想到1979年《機動戰士高達》的主題曲〈飛翔吧!高達〉),成為神來之筆。
《黑神話》音樂中的中國元素特別使外國人印象深刻,例如〈往生咒〉用rap的方式把佛經演唱出來,其實在〈往生咒〉前已經有音樂人把佛經與電子音樂結合,譬如將在十月來港演出的日本音樂僧侶藥師寺寬邦,以及韓國「DJ和尚」日進大師,但〈往生咒〉是用了「呼麥」——一種常見於蒙古的泛音唱法,不但能把聲線壓得低沉,還可同時發出較高音的泛音,極具特色。
不過數最有特色、最有討論度的肯定是遊戲中無頭和尚演唱的〈黃風起兮〉,由熊竹英以陝北說書的方式誦唱。陝北說書初時是盲人演唱,內容多是民間傳說、神話故事,表演形式可以是一人演出,或是二人以上的小組形式,在2006年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從網上影片看到,熊竹英錄唱時左腳綁上甩板,穩定地踏腳,使甩板拍出穩定的拍子,伴和三弦和演唱,熊竹英的陝北腔抑揚頓挫,激昂而富節奏感,讓人大開眼界。
ACG音樂的文化底蘊
《黑神話》作為一款全球大熱的遊戲,不止帶來利潤,還把中國文化帶給全世界,成為一種強而有力的文化輸出。這反映ACG(即Anime、Comics和Games)這種次文化在網絡世代中,影響力日益增加,以往這些作品只是針對特定族群,但透過網絡,族群內部能相互分享、交流,讓族群壯大起來,並輻射到族群外:以前打機不過是一個人的事,但現在一個當紅直播主打機,能夠有數千人一同觀看,影響力不可同日而語。
隨著ACG的關注度越來越廣泛,製作亦越來越講究,連帶音樂的製作亦毫不馬虎,例如上文提過的〈飛翔吧!高達〉,歌詞不停重複「燃燒」「飛翔」「高達」,在今時今日實在難以想像。事實上,當今ACG作品的音樂的精細程度,即使是一段看似不太重要的配樂,背後可以有很深的文化底蘊,以近期一套大熱動畫《葬送的芙莉蓮》為例,為配合動畫的中世紀冒險故事背景,配樂家Evan Call採用很多文藝復興乃至中世紀的樂器。譬如動畫中常出現「勇者欣梅爾死後XX年」的畫面,所配的音樂〈Time Flows Ever Onward〉便用上魯特琴,它是一種流行於中世紀到巴洛克時代的樂器,經常在油畫中看到,音箱的形狀彷如半個切開了的梨子,弦鈕箱向後彎成直角,如像結他般彈奏。
在〈For 1000 Years〉和〈The End of One Journey〉兩首音樂中,Evan Call分別使用了雷貝克琴和中世紀提琴,前者從伊斯蘭國家傳入歐洲,同樣是梨形但體積較小,被認為是早期盛行的弓弦樂器。它的聲質沙啞,適合表達滄桑的感覺;後者是一個總體的稱號,沒有統一的製作標準,但形態更接近大家熟悉的小提琴,聲音柔和。此外,Evan Call也曾為配樂親自演奏Talharpa和Irish Bouzouki等不常見的樂器。
ACG的逆襲
隨著ACG的音樂創作和製作越來越精良,加上影響力與日俱增,除了一些專演奏ACG音樂的同人樂團或表演者,以往看似是「河水不犯井水」的古典音樂家,也開始跨界演奏這類音樂,好像早前被拒攜帶小提琴上飛機的法國小提琴家Esther Abrami,她最新專輯《Cinéma》便收錄了《火影》的〈Alone theme〉和《鬼滅之刃》的〈炭治郎之歌〉。另一位網紅級小提琴家陳銳將推出的專輯《Player 1》亦收錄《火影》的〈Sadness & Sorrow〉、Game Boy遊戲《寵物小精靈(紅)》的〈純白鎮〉、《薩爾達傳說:王國之淚》的主題音樂等,甚至連柴可夫斯基國際音樂比賽冠軍Daniil Trifonov早前也推出《上古卷軸V:無界天際》中的音樂〈Secunda〉。這個趨勢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你能想像到像Ashkenazy、Sokolov、Pletnev等前任冠軍會彈日本動畫歌曲嗎?
作為次文化的ACG音樂,得到屬於高雅藝術的古典音樂家認同,無疑是一種「文化逆襲」。然而這情況並非毫無先例,探戈和爵士音樂亦曾被視為屬於較低層的草根文化,但經過歲月的洗禮和眾多音樂家如皮亞佐拉、艾靈頓公爵的努力,探戈和爵士的層次得以提升,現時已成為阿根廷和美國最具代表性的音樂文化——也許假以時日,ACG音樂的文化底蘊同樣會被更多人發掘和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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