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鋼琴家——角野隼斗

角野隼斗是近年在國際樂壇人氣急升的鋼琴家，他是在2021年參加蕭邦國際鋼琴大賽而為人認識，但其實在此之前他是一位以藝名Cateen而活躍於YouTube的網紅鋼琴家，因此當時他參加比賽時，難免讓人覺得是在「刷流量」，怎料他最後能躋身準決賽，證明的確是有實力。此舉亦讓他給更多人認識，不但海外邀約漸多，更獲得Sony Classical青睞，在去年成為獨家簽約藝人。

2023年香港大學繆思樂季邀請角野隼斗來港首演，門票一掃而空，更加開一場，足見他在香港人氣強勁，可惜當時筆者無暇欣賞。想不到一年多後他重臨香港大學，當然立刻搶飛。

今次舉辦兩場獨奏會，兩場的曲目稍有不同。筆者聽的是首場，角野隼斗排出來的節目包羅萬有，由巴赫到拉威爾、再由史加爾亞賓到他自己的改編和原創曲，其時代跨度之廣，風格之豐富，尤如一張名片，說明他自信自己的演奏能力足以駕馭那些音樂（當中不少樂曲收錄在他的新專輯《Human Universe》）。

舞台上放了兩部鋼琴：一部三角琴和一部直立式鋼琴，後者的琴面被拆走，露出入面的琴鎚，又在上面蓋上黑布，令人好奇角野隼斗是在賣甚麼葫蘆藥。他以巴赫《Prelude and Fugue in C major, BWV 870》和《Partita No.2, BWV 826》開始音樂會，但用上非巴羅克的演奏手法來演繹，運用腳踏，琴音連貫，又有很多細膩的變化，就像表明自己不是走傳統風格的鋼琴家，特別是他彈奏《Partita No.2》部分樂段時，確實有運用過巴羅克的演奏手法，這表示他是刻意不運用，是藝術上的選擇，而不是沒有那個技術。撇除風格問題，他的技巧相當扎實，例如彈奏快速樂段，手指非常靈活且清晰，跳音充滿彈性。

當他彈到〈Sarabande〉時，忽然轉身背向觀眾，用直立式鋼琴彈奏。那部鋼琴除了外觀，內部應該也「加了手腳」，是故彈出來的樂音很柔和，營造出一種柔弱而親密的感覺。一些新古典鋼琴家如Joep Beving、Ólafur Arnalds都曾用過類似的鋼琴裝置，所以不是角野隼斗首創的。

接著是角野隼斗的原創曲，先是在直立式鋼琴彈奏的《Three Nocturnes》，三首夜曲如其名稱般分別描繪三個情景：〈Pre Rain〉、〈After Dawn〉和〈Once in a Blue Moon〉，三首都是小品，動聽而容易入耳，而且呈現出差不多的創作程式：不停重複的主題，配上變化多端的和聲色彩，中段將音樂「擴展」，使用的音域增廣了，從而推進氣氛，最後回到最初的主題。樂曲的敘事性強，最明顯是〈Pre Rain〉的開頭，是從高音下行的樂句，仿如從天而降的雨。個人最喜歡的是第二首〈After Dawn〉，碎碎念的主題令人聯想到波光粼粼的湖水，不斷閃爍。中段的轉調令音樂更開揚，加強光明感，就像太陽出來了。

上半場完結前是另一首原創曲，也是新專輯的重點樂曲《Human Universe》，根據場刊介紹，作品是在探索宇宙和角野隼斗的「內在宇宙」，他更以「超弦理論」為靈感，用不同節奏代表不同的維度時空（他擁有日本東京大學工程碩士學位）。樂曲意外地以仿巴羅克風格音樂作引子，或者是因為其音樂的結構嚴謹如數學，讓他想到以該音樂風格展開。引子過後曲風一轉，變化多端，譬如右手彈奏出上下爬行的樂段，尤如流星劃空而過；或是激烈而充滿力量的樂段，總之就是很難以一言概括，彷彿包含世間中的森羅萬象，使人「耳」不暇給。最後樂曲又回到開首的主題，但琴觸跟最初有點不同，大有「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感覺：景物依舊，但心境因之前的音樂旅程而變得不一樣了。

中休後第一首是角野隼斗改編莫扎特名作而成的《Turkish March Variations in All 24 Keys》。曲名已說明一切，就是把《土耳其進行曲》在全部24個調性走一遍。最初音樂是大致順著原曲的結構，但不時在轉調，予人驚喜。到樂曲開始重複之前樂段時，他開始創作新的部分，期間樂曲的主題不斷出現，提醒觀眾這是改編曲，又配上不同的彈法，有時很浪漫，有時很大器，最後以一輪炫技樂段作結，引來觀眾的呼歡。

接著是全晚最冷門的樂曲，史加爾亞賓的第五號奏鳴曲，該曲比角野隼斗的原創音樂更難欣賞，但其實跟他的特質有點相似，同樣是變化多端，難以一言概括其風格。角野隼斗處理柔和的段落時聽起來竟有點德布西音樂的感覺，至於激動的樂段則是充滿狂氣，略為扣分的是有時明顯聽到指甲敲打琴鍵的聲音。

最後兩首是拉威爾的名曲，〈Pavane pour une infante défunte〉是用直立式鋼琴彈奏，場地燈光也配合改變，只用一支聚光燈照在角野隼斗身上。他的演繹非常輕柔，令音樂吹彈若破般，非常柔和，有些樂音近乎聽不到，就像一杯非常清淡的茶，洗去前一首樂曲的刺激，讓觀眾為下一首重點樂曲作準備。

那首重點樂曲是拉威爾最出名的作品《Boléro》，上個月他才釋出相關音樂影片，片中正是用兩部鋼琴演繹。開始彈奏前，只見角野隼斗伸手入直立式鋼琴中，不知在幹甚麼，同時場地燈光再調暗。樂曲一開始時那著名且一直重複的節奏，他透過彈奏G音模仿出來，而且那個音的音色改變了，更像木槌敲打聲，應該是他事前塞了一些東西，令該琴槌無法正常打在琴弦。《Boléro》出名之處，在於其不斷重複旋律，然後不停加入不同的樂器，豐富音色的變化，角野隼斗這個改編版本，先是透過從直立式鋼琴改到用三角琴來改變音色，然後是右手旋律加上和音，以及左手加強低音，豐富織體來推進樂曲，整體效果不錯。不得不提是他左手彈的節奏貫穿全曲，全程無流露任何疲態，速率、彈性能夠維持不變，更能逐漸加強力度，可見他的雙手非常放鬆。

最後他加奏了三首樂曲，又有簽名會，真的很懂得「寵粉」，確實很有明星的氣質和風範。

小記：筆者剛從東京回港，見識到角野隼斗在日本有幾紅，在琴行見到他的作品的樂譜不在話下，又看他代言某牌子的電子琴的廣告，找到以他的推薦作為賣點的書籍，更有由他母親撰寫如何培養角野隼斗的書！

觀演場次：2025年1月4日 8pm 香港大學李兆基會議中心大會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