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凡入聖——評《希臘受難曲》
今屆香港藝術節三套網上歌劇節目都是難得一見的製作,按播放時序分別是《死城》、《鼻子》和《希臘受難曲》(不計音樂會版歌劇《鄉村騎士》與《丑角》),無獨有偶都呼應到當下的俄烏戰爭:《死城》關於「失去至親」;《鼻子》關於「極權政府」;《希臘受難曲》關乎「難民」,其中以後者最令人動容。
《希臘受難曲》是捷克作曲家馬替奴(Martinů)的英語歌劇,1957年首演,改編自希臘作家卡贊扎基斯的同名小說。講述一個希臘小村為慶祝來年的復活節,將演出受難劇,由神父Grigoris挑選各村民飾演不同聖經角色,要大家好好融入角色。後來神父Fotis帶領一班難民來到村落,懇求援助,Grigoris卻執意趕走他們,只有寡婦Katerina伸出援手,始令村民陸續幫忙,包括將演耶穌的牧羊人Manolios。村民對難民的態度兩極,一些想趁機斂財,另一批以Manolios為首,願意救助對方。隨著Manolios聲望日隆,令Grigoris等人不滿,決意將他逐出教會,怎料眾村民願意追隨他,混亂間Manolios被殺死,難民只好遠行,尋找新家園。
這個是布爾諾國家歌劇院的製作,2017年香港藝術節曾邀請他們來港。是次製作由Robert Kružík指揮,Jiří Heřman任導演及燈光設計。就音樂來說,馬替奴不走前衛風格,雖然不是以旋律為主,但可能因題材跟天主教息息相關,和聲的運用明顯受歐洲傳統影響。整體頗有配樂感,緊貼戲劇內容,襯托出演唱者的身份,而且轉變可以非常快速,無任何過渡,譬如心懷不軌的Grigoris演唱時,音樂陰沉不安,但當「聖人上身」的Manolios回答他時,音樂立即變得光明和充滿希望,即使不明白角色的演唱內容,也能從音樂感受到。馬替奴並沒有「濫用」音樂,不但沒有將氣氛推至極端,有時只是點到即止,甚至有不少時候是無伴奏演唱,例如難民的禱告、小販Yannakos告解的環節等,以純人聲表達苦難、虛弱、虔誠的情節。
不過很明顯布爾諾國家歌劇院的錄音技術比之前做《死城》、《鼻子》的巴伐利亞國立歌劇院差,聲音比較單薄,人聲是依靠放於舞台前端坐地的咪高峰收音,是故當歌者在舞台後方,或是背向舞台時,聲音立即弱了一個層次,而且那些咪高峰非常明顯,這樣筆者有點錯愕:即使在香港,不論在香港大會堂和文化中心做的歌劇錄影,都不會如此「露餡」。
演唱方面,以飾演Grigoris和Fotis的Jan Šťáva與David Szendiuch令人印象深刻,他們同為低男中音,聲音飽滿,但一邪一正,前者唱得陰險狡詐,後者則是誠懇真摯。合唱團戲份十分重,捷克學院合唱團演出上佳,在無伴奏的情況下依然能夠唱出和諧的歌聲,如像一個高質的教會合唱團。
《希臘受難曲》的舞台與燈光設計充滿儀式感,呼應故事內容,打從一開始在台前點起蠟燭已像是進行一場儀式,終幕時被殺的Manolios以十架姿勢躺在水上,其倒影隱喻了他的雙重身份:既是凡人Manolios,亦是耶穌的化身;Jiří Heřman再將地上的影子投射在左右兩邊,化一成三,明顯喻意「三為一體」的神。主角在首兩幕以全黃色服裝示人,導演亦安排一位穿著相同服飾的男童在全劇不同場合出現,他代表Manolios追尋的「金絲雀」,也就是完美純潔的象徵;但在後兩幕Manolios改穿黑色服裝,這不代表他「黑化」,而是代表放下身段,與難民同行(難民就是全穿黑色服裝)。
不過最令筆者動容的是第二幕,開始時Yannakos讀著聖經播種的比喻:有些種子落在路邊,飛鳥來把它們吃掉了;但是另有些落在好土壤上的,就不斷地結出果實來,有一百倍的,有六十倍的。那時他不過是在揣摩角色,及後被人唆擺去騙難民財,但當他看到他們的慘況,以及一名老人要求把自己葬在村中,成為村落的基石,這種偉大的「犧牲」(在天主教中有特別的意義)震撼Yannakos的靈魂,令他對自己的行為自愧形穢,向Fotis告解,並決意向善。最後導演巧妙地安排黃衣男童跟他一起走下舞台派傳單,再一次唱出幕首播種的比喻,但此刻他已變成一位傳道人,是好的土壤,派傳單如同讓果實結出一百倍六十倍。雖然這幕只有約半小時,但導演的手法非常有效,令這個180度的轉變具信服力。
整體而言,是次製作水平很高,不但構圖美侖美奐,現代化的時空亦將故事變得「貼地」,各個角色如位高但腐敗的偽君子Grigoris,身份低微但心地善良的寡婦Katerina等都能在現實社會中找到對照,而幾年前的難民潮和當下的戰爭,更是歐洲人必須面對的道德問題,觀看這套作品後,不得不思考如果難民來到你家門,應如何抉擇?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