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人的試煉場——評一舖清唱《一舖兩劇》

香港首個無伴奏合唱劇團「一舖清唱」一直致力發掘無伴奏合唱戲劇的可能性，不但製作原創作品，又經常與不同藝團如香港中樂團和香港兒童合唱團合作，更會給予年輕人實踐理想的機會，讓他們「擔大旗」，創作全新作品。繼2022年後，今年一舖清唱再次推出《一舖兩劇》，讓兩位年輕創作者小試牛刀，創作短劇。

今次上演的節目《大茶飯》和《主音已死》分別由團裡的實習無伴奏合唱藝術家任歷豪和黃晞澄創作，他們包辦概念、作曲、編曲、音樂總監和編劇，並由嚴頴欣導演、著名作詞人梁柏堅填詞。節目在葵青劇院黑盒劇場上演，活用了黑盒劇場靈活多變的特色，開兩面台，演區中設置簡單的T型舞台，六名演員（包括兩位主創）能夠四處遊走。

首先上演的是《大茶飯》，顧名思義是跟「食」相關，不過與其說是劇，作品更像一幕幕情景，例如第一幕是老店〈歡樂餅店〉結業在即、第二幕光顧茶餐廳、第三幕光顧街邊小販等，各幕之間關聯不大，只是借任歷豪所飾演的外賣仔，將各情景串連起來，部分情景的次序即使改變也不會影響演出。令筆者意外的是，故事內容充滿懷舊感，譬如第一幕感嘆小店的蛋撻雖好，也逃不過結業的命運；第二幕借茶餐廳伙記落單，帶出「和尚跳海」、「夏蕙姨行街」等越來越少人用，甚至面臨「失傳」的茶記術語（現在越來越常用電子落單）；第三幕的「小販走鬼」亦越來越少見。「懷舊」的主題經常在一舖清唱的作品出現，如《石堅》和《香．夭》對舊香港的懷緬、《這夜免收人頭費》追憶在K房與好友高歌的日子，但一位年輕人選擇以「懷舊」作主題，實在令筆者感到有點意外。

任歷豪在場刊表示「吃飯並不只是吃食物，而是建立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在作品中他亦有嘗試表達這種聯繫，可惜情節鋪排有點突兀，例如最後一幕外賣仔回到家中獨自吃晚飯，忽然回憶起媽媽，此前毫無先兆。而且全劇有點「頭重腳輕」，頭幾個情景內容較充實，後幾個則較短，只要一些簡單的對白/獨白和角色互動後便開始唱歌，然後便完結。

《大茶飯》由不同情景組成，除了任歷豪外，其它演員都要分飾多個角色，只有很短的時間來換衣服，考驗導演的安排。演出的效果十分順暢，完全不感到過長的停頓。雖然表演的佈景簡樸，但嚴頴欣通過簡單的舞台調度，達到有趣而有效的效果，例如「走鬼」一幕，兩名食環員在舞台上急步原地走，其餘兩人在台下跑，營造你追我趕的畫面，加上演員演唱出警鐘聲效，令氣氛緊湊。

五首原創音樂都是有水準，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二首〈大茶飯〉，一開始的引子像是模仿「如像神掌」的主題，之後跟有一段rap，炒熱現場氣氛。任歷豪的人聲敲擊同樣令筆者有深刻印象，相較另一位人聲敲擊梅晉浧，他明顯有更多花招，其中一些聲效使人很難不相信沒有受外國組合Pentatonix的人聲敲擊Kevin的影響（特別是他們演唱的〈Daft Punk〉）。

相較於《大茶飯》，《主音已死》的故事性較完整，講述黃晞澄飾演的「主音」忽然跟團員說希望退出，不再一起唱歌，其他人大惑不解，後來她才透露因為stage fright，所以萌生退意，最後在眾人的支持下歸隊唱歌。

《主》的標題明顯改自羅蘭巴特名句「作者已死」，不過其故事並非在說甚麼大道理，甚至可以說是小題大做，卻是一個很個人化、很私密的故事，只要有過在台上表演經驗的人，或多或少都能從作品中找到共鳴。例如唱完第一首歌後，主音連珠炮發地唸出一大串對白，一般觀眾肯定聽不明白，只感到角色處於混亂的狀態，但對於唱無伴奏合唱的觀眾，就會心領神會她是在說跟無伴奏合唱相關的和聲學理論，解釋如何才能唱得好一個和弦，從而表達角色的心理壓力。

這個作品一大特色是用音樂表達弦外之音，這是一舖清唱的強項，過往的作品經常用不同的聲效、歌唱等手法製造戲劇效果。在《主》中，最突出的一個設計是所有人都能正常說話，唯獨是任歷豪飾演的人聲敲擊全程都在玩人聲敲擊，再由其它人「翻譯」他的聲效，橋段惹笑之餘亦讓任歷豪表演其高超而多變的技巧。

〈可以自己嚟〉是一首讓無伴奏合唱表演者會心微笑的歌，故事內容講述主音不想當主音，遊說他人當唱主音，著對方嘗試跟「和音組」合唱，惟對方嫌「和音組」唱得太柔，然後主音又遊說對方嘗試跟「節奏組」合唱，這段根本就是在拆解無伴奏合唱的結構，歌曲後段還有低音的示範，用不同的唱腔（歌劇的美聲唱法）演唱，真的把一首歌玩得好盡，有以往一舖清唱作品的風格。

最後一幕不論舞台調度和歌曲設計都富有心思，導演刻意重現一開始的佈置，六支咪高峰座放在台上，但最初只有五人在台上背向觀眾，最後一幕終於齊人，能夠轉身「面對」觀眾。歌曲中有段簡單從低音聲部逐個聲部疊加上去的段落，這原本是常見無伴奏合唱歌曲設計，但在這刻有種各位團員給予主音無形支持的寓意。

以小品來說，《大茶飯》和《主音已死》雖然未必是非常完滿，但已經是完成度很高的作品。《一舖兩劇》的確是一個年青人的試煉場，讓他們實踐創意，期待將來會繼續舉辦下去。

觀演場次：葵青劇院黑盒劇場 2024年12月7日 8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