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思行評《王思韻鋼琴獨奏會》
(刊登於Art Plus 6月號)
經過一月的香港國際室內樂音樂節後,飛躍演奏香港在四月開始本年度的獨奏會系列。今年打頭陣的是瑞士華裔鋼琴家王思韻(Louise Schwizgebel)。雖說王思韻並不算是甚麼大牌明星,1987年出世的他曾在里玆國際鋼琴比賽(Leeds International Piano Competition)獲得第二名,並在2013至2015年被選為英國廣播公司新世代藝術家,難怪飛躍演奏香港為他冠以「鋼琴新星」之名,而這次亦是王思韻在香港的首次獨奏會,完全符合他們勇於推廣新人的作風。
王思韻的身型高大,外表較宣傳照多點稚氣。他選彈的三套曲目分別是海頓的《C大調鍵盤奏鳴曲》、四首選自李斯特《十二首舒伯特的藝術歌曲》的鋼琴曲、以及舒伯特的《A小調鋼琴奏鳴曲》。明顯地,獨奏會的重點是下半場的鋼琴奏鳴曲,配以李斯特改編的樂曲(王思韻曾灌錄那四首樂曲),再加上另一位奧地利作曲家的作品作為開場。
王思韻的演繹頗有個性,如彈奏《C大調鍵盤奏鳴曲》的第一樂章的手法可說是界乎處理古典作品與浪漫作品之間,雖用上連奏的彈奏方法,但程度上又未至於像彈蕭邦的曲子般;然而樂音的顆粒性又不算很強。速度上的選擇也頗為特別,他從樂曲開首,因應樂音的密集度而加速,而不是打從一開始便建立穩定的速度。即使在重回第一主題前的過渡樂段,他也沒有減速,留下空間,而是一鼓作氣地衝回起始的主題。不過,他有時候會出現「甩拍」的情況。彈奏第二樂章時,彈性速度的應用更廣泛。
王思韻的另一特色,是注重音色和琴觸的細膩變化和對比,從而表達樂曲的戲劇性。例如李斯特的《小夜曲》,便是在中至低音區域用上較硬的琴觸,在高音區域用較柔的琴觸,顯示出層次感。類似的奏法出現於舒伯特的奏鳴曲的第二樂章的後段,同樣是藉由低音區域加上踏板來加強色彩,以此跟帶點夢幻氣氛的寧靜樂段做對比。接著的《水上吟》,當中模仿流水的樂段,他便透過音色的變化和連貫不斷的彈法表現出來。連綿不斷的手法亦用於彈奏舒伯特的奏鳴曲的第三樂章的三重奏,從而突出低音F這個持續音。
利用音色和琴觸的變化來達至樂曲的戲劇性,固然是其中的一些方法,但從是次音樂會來看,王思韻似乎不太喜歡使用另一種表達戲劇性的方法——音量變化和對比。譬如在海頓的奏鳴曲的第二樂章的後段,右手有一段八度向上爬升的樂句,一般的彈法都是跟隨樂句的句形而漸強,但王思韻只有細微的速度和音色變化;而在跳脫生動的第三樂章,整體的音量幅度不算大,難免會削弱了樂曲的幽默感(不要忘記海頓那著名的音樂玩笑就是從音量的反差而來)。
按筆者的觀察,王思韻有這個取態的原因有二,一來是他並非表演力強的音樂家,這見於他彈奏《水上吟》的結尾,堆疊高潮時表現內斂,並沒有拚命地「挫琴」,以及他彈奏時的身體動作。二來是他少用前臂力來彈奏,力量主要源自手腕及手指,聲量當然不會十分大。
雖說王思韻的演繹頗有個性,但他對樂曲的整體處理仍有可深化之處。以舒伯特奏鳴曲的第一樂章的結尾為例,在兩手同奏時過早已推上高潮,反而令結束的和弦有點承接不到去勢的感覺,削弱了效果。李斯特的《魔王》亦如是:若以舒伯特原歌的設計分析,這首樂曲的特別之處,除了表演者要分飾四角(旁白、小孩、父親和魔王,鋼琴版則加上馬匹奔走聲),還要在四分鐘左右交待一個短篇故事,極富戲劇感和挑戰性。王思韻於演繹各人的特點的表現不錯,惟最後小孩返魂無術的悲劇感和無奈,卻未能完全藉由結尾部分的柔音、減速和停頓而表達出來。
在王思韻的簡介中,說紐約時報稱他為「有見地的音樂家」(insightful musician)。若以今次的音樂會來判斷,筆者認為他對樂曲的演繹,主要是根據個人的性格和彈奏技巧發展而成,對樂曲的見解仍需時間磨練。當然,筆者還記得當年欣賞年輕韓國鋼琴家趙成珍的表演後,覺得他技巧很好,但演繹一般,怎料在翌年趙成珍便多了一個蕭邦國際鋼琴大賽冠軍的頭銜。所以說音樂家的發展和際遇,總叫人意想不到。
場次:2016年4月25日香港大會堂 8 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