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產出」到「推廣」樂評
如果在小時候被問到「我的志願」是甚麼時,我想大概沒有人會答「藝評人」吧。
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跟「評論人」扯上關係,事實上是連文字工作也彷彿沾不上邊,但生命就是這般奇妙,將我慢慢引導到寫作樂評的道路。記得當時在大學,因為庄務才開始接觸到一些文字編輯的工作,繼而培養出寫作的興趣,並開始嘗試投稿到校內外的報刊,而那時候所寫的是關於時事為主。
與此同時,由於自覺學生半價優惠將完結,於是自定下每月至少聽一場音樂會的目標。突然有一天忽發其想:自己熱愛音樂,又略懂樂器,何不寫一篇樂評?固此在2008年膽粗粗地選了利夫.奧維.安斯涅斯(Leif Ove Andsnes)鋼琴獨奏會來撰寫人生中的第一篇樂評,並刊登於AOL.com(beta版,之後不見了),自此打通了書寫藝評的道路。
回想起來,當時的我純粹是想將觀演後的個人感受抒發出來,未曾認真想過「藝評」和「藝評人」究竟是甚麼的概念,只是一味的寫,嘗試刊登在不同的網絡媒體,甚至開始投稿予信報。然而在這段過程中,一種戰戰兢兢的心情經常在書寫前後油然而生,那是源於一種身分自覺的質問:自己有何資格對台上專業的音樂家指指點點?這條問題恐怕亦是很多表演者對評論人的質問(特別是評論若是負面的時候)。
當時的我每想到這個問題,總有一個答案浮現:這場演出沒有人寫下甚麼實在可惜,而且自己的意見不過是其中一種看法,並非要為表演蓋棺定論,能夠眾聲喧嘩,才叫精采,因此每次都「硬著頭皮」地去寫。
在這段期間,還有一件事加深了我對「藝評」的思考。曾經在一篇評論中批評了某場表演,文章刊登後從一些途徑中得知這令當事人十分氣憤,還聲言要控告我。雖然我認為自己的看法沒錯,也有不少人認同我的觀點,但是這件事讓我認識到文字的傷害性,令我對用字更為謹慎,至少在選字方面不會那麼狠,否則對方難以聽入耳內,達到不了「建設性的批評」的原意,適得其反,我亦視這個為修辭功夫的一種鍛練。
我就是這樣開始踏上寫藝評之路,不久更在這條路上碰上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
與IATC結緣
由於寫藝評,所以我對有關香港藝評的人和事都多加留意,亦因此發現到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下稱IATC)這個組織的存在,並在2011年參與了「再現亞洲——藝評寫作導領計劃2011」。在樂評前輩周凡夫的帶領下撰寫樂評,最終文章有幸被挑選為優秀文章而得以刊出,對於我這位初出茅廬的新手來說是一次鼓勵,加強了信心。
及後IATC在2012年推出了網上評論平台「藝PO」,這個平台不但給新人們多一個發表平台,還會由專業藝評人審閱來稿和給予評語,是一處精進自己的好地方,所以我積極地投稿「進修」,每月都期望自己的文章能被「貼堂」,也會細閱評語,了解自己不足之處。
同年九月,我參與了IATC舉辦的「專業藝評的四節必修課」的首兩課,當中對塵紓所說藝評人「十年才有一小成」這句話印象尤深。他的意思是藝評所涉及的範疇極廣,藝評人除了對自己所長的演藝範疇有所認識外,亦要觸類旁通,鑽研文、史、哲的知識,知得越多,才能評得越深。而要通曉這三方面的知識,起碼要花上十年才見小成績。這句話還給我的啟發:藝評是追求知識的一個途徑,而且是一種需要經年累積方見成果的漫長旅程。另一方面,若將藝評人視作一種「職業」的話,那句說話或許能夠視作在這事業上幹出一點成績所需要的時間。
如是者經過一些時間,有天IATC的經理陳國慧找上了我,希望我能轉職,協助他們出版《香港古典音樂年鑑》,我亦欣然接受了。
從「寫」到「推」
轉職至IATC,不但處理《香港古典音樂年鑑》,還協助舉辦不同的樂評工作坊,自此身分由撰寫樂評轉為推廣樂評。其中一個項目,是每年跟康文署合作的「高中生藝評啟導計劃」(後易名為「高中生演藝賞析計劃」)。這個計劃分為講座和工作坊兩部分。講座是為學生們引介各種演藝範疇的基本知識,工作坊則以一個演出節目作為評論對象,在四節課堂中學習並撰寫一篇評論。
這個計劃的最大難度是對象是高中生,他們不但對演藝的認知不深,對寫藝評更是興致乏乏。我們當然不會期待他們寫出專業水平的藝評,只希望他們能從正規課程外接觸和嘗試到更多事物,可以更批判地看待身邊事。為此我們在選擇節目時,會避免純樂器的表演,因為就寫作來說,只有抽象看不見的聲音的節目難度較高,故此多年來都是選擇包含戲劇元素的歌劇節目,借助視覺的部分讓學生們更易理解作品。結果出來的學生評論確實是以視覺方面為主(例如場景、演戲),不難察覺他們對戲劇上的失誤特別敏感,大多數都會提及(所以說即使是學生節目也絕不能馬虎),但有時候他們所注意的重點也會叫人始料不及,頗感新奇。
及後我們跟香港中樂團在2014至15樂季合辦了「樂評寫哩啲——中樂評論導領計劃」,是近年首個專為推廣樂評而設的工作坊,同樣是由周凡夫擔任導師。這個工作坊以香港中樂團的三場音樂會作為研習節目,共有近二十人報名,比預期中好,當中還有老師帶著學生一同參加。可惜除了首篇習作,交文的情況不太理想,能完成三篇文章的人少之有少。畢竟執筆寫字對現代人來說絕非易事,要持續地寫評論(不管是單純為了完成工作坊課程,還是當個藝評人),幾乎可視為一種「苦行僧」式的個人修行。
這個計劃的最大發現就是發掘到年輕評論人李梓成,我還記得有次在香港中樂團的會議室完成課堂後,他滿懷好奇地留在走廊觀看牆上中樂團的相片。之後他仍有在不同平台上撰寫評論、訪問和導賞文章。現在回想起來,那份好奇心也許就是持續寫作的其中一種推動力。
在2016年我們舉辦了以西方古典音樂會為對象的「樂評大碰點」。這個計劃的最大特色是由兩位導師胡銘堯和朱振威以討論形式帶領學員思考問題,而非單向地教授「如何寫評論」。這個設計概念其實貫徹了自己對評論的看法:每篇評論不過是對演出的其中一種看法,並非要蓋棺定論,因此計劃的方向是要鼓勵學員提出個人觀點,並期望能從中碰撞出新的觀點——也就是要「碰出點子」。再說,評論是從演出中書寫自己的審美觀,當中涉及個人美學取向與觀演經驗,這些只能發展,是需要經年累積下來的「修為」,而非自上而下的「給予」因此我冀望那些討論和交流,能成為學員們日後進修的種子。
原來計劃是希望導師二人就一些論題上持相反意見,然後讓學員們在正反意見中思考,不過他們實在太「老友鬼鬼」,而且想法亦差不多,是故那條「扮鬧交」的橋段亦用不上了。但是他們嚴守不給予答案的宗旨,引導各學員思考甚麼是古典音樂等基本的問題。後來我們找來學員余卓伶撰寫文章,記她的學習(寫藝評)的經歷(詳見:記我的學習年代),她說工作坊中呈現「思想的多樣性是多麼令人著迷」,並「引發我對於藝評人這行列的興趣」。看到這些想法,我想這個工作坊達到目的了。
一直在路上前進
不經不覺,原來自己寫樂評的年資也將近十年,至今依然覺得尚有很多不足之處,有許多東西需要學習。慶幸在這條評論路上,碰上了很多學識豐富的前輩如周凡夫、尹莫違、焦元溥、朱振威等,令我獲益良多。加入IATC後,肩負了推廣樂評的責任,認識了阿貓、丁瀚恒、蔡嘉雯、李夢、楊文諾等新晉,並很高興能跟眾人以文會友,互相交流,分享賞樂的樂趣。
記得一些評論前輩說過他們的年代並沒有甚麼評論工作坊,現在能多了那些學習機會,無疑是一種進步。當然每代人都要面對自己一代的問題,例如現代的評論人便要面對紙媒上的評論平台日漸萎縮、人們沒耐性閱讀長文等問題,但我確信「我比前賢路已寬」,亦希望在修煉的同時,繼續令這條路更寬更廣,讓更多人一起踏在路上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