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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舞台上的鋼琴家——專訪練唱指導葉亦詩


(原刊於Artism Online 6月號:http://www.iatc.com.hk/?a=doc&id=68906&issue_id=68893

對於多數鋼琴家來說,自己花盡心機鑽研琴技,無非希望他朝能夠走到舞台上表演,用音樂跟別人分享感受,接受觀眾的掌聲。然而,總有些人選擇走另一條路,擔當一個特殊的崗位,讓他能夠參與演出,發揮琴技,成為演出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但觀眾永遠聽不到他的琴聲,甚至不會察覺到他的存在。這個特殊的崗位,就是歌劇製作中的練唱指導(repetiteur)。

每年,在香港上演的歌劇不多,當練唱指導的人自然也不多。提到這個崗位,相信圈內人第一時間都會想起葉亦詩(Nina)。Nina自1998年由美國回流返港,便開始擔當練唱指導,迄今已參與超過一百場歌劇、輕歌劇和音樂劇的製作(包括在美國的時候),對這項工作十分熟悉。「基本上我就是一個樂團,不論是音樂排練還是戲劇排練,我的工作就是要代替樂團奏樂,畢竟請樂團來排練是很貴的,不可能每次都會有樂團。若個別歌手想練習某段音樂,我亦要幫他們伴奏,不停重複,直至練好為止,因此repetiteur也有repeat的意思。」Nina解釋,「即使樂團在場排練,並不代表我的工作完結,我要隨時準備為指揮提供協助,例如坐在他身後幫他take note,或是坐在音樂廳的不同位置聽聲效。有時候甚至要成為指揮與歌手之間的傳話人。」

乍聽之下,好像一般的鋼琴伴奏(accompanist,Nina覺得這個稱呼帶有貶義,降低了他們在表演中的價值,理應稱作鋼琴家)都能勝任練唱指導一職。Nina指出兩者的分別:「練唱指導不是跟從歌手,而是跟從指揮的帶領,但過程中亦要懂得回應歌手的演唱,在音樂上支援他,不過切記不能喧賓奪主,搶了歌手的風頭。」

另外練唱指導所彈的piano reduction(即是將整個樂團伴奏改編成鋼琴伴奏的版本),其實根本不可能完全彈奏樂譜上所有音符:「因為真的有太多音無可能彈到,例如有些音相距太大,所以練唱指導要懂得不彈哪些音,同時仍可彈出音樂中的效果和情緒,節奏要準確。如果即使彈到所有音,但節奏不對是無意思的。所以我在準備的時候,會先聽熟整套歌劇,若發現困難的部分,便要注意該段音樂的效果是甚麼,然後決定如何改動樂譜上的音符,而且聽熟了音樂可使我更快彈上手。」

練唱指導最特別之處,就是除了彈琴外,還要學習聲樂常用的語言,即意大利文、德文和法文,在彈琴時同時聆聽歌手的咬字發音,發現錯處便給予指正,是一件multi-tasking的工作。Nina便曾跟Lyric Opera of Chicago的associate conductor Tim Shaindlin學習歌唱的正確發音:「當時我每星期跟他上堂學發音,自己也學習了幾年的意大利文,到達可以跟人交談的程度,但德文和法文只能夠讀而不能會話。另外雖然我也曾學過歌唱,但畢竟沒有學習過聲樂教學,所以我不能就歌手的歌唱技巧給予意見。」

由討厭到愛上

有趣的是,擔當練唱指導多年的Nina,原來最初是討厭這份工作的。當時Nina在印第安納大學(Indiana University)修讀piano performance,她一早知道自己有stage fright,不是當獨奏的料子。當時也在印第安納大學讀書的姐姐葉詠詩便鼓勵她要多彈奏,於是Nina去了幫其它人伴奏。她在女高音Camilla Williams(第一位在New York City Opera擔當Madama Butterfly女主角的黑人歌手)的studio幫其學生伴奏。在那裡的六年伴奏生涯令Nina獲益良多,透過為學生或其它老師伴奏,她認識到很多唱歌技巧,又背到很多曲目,使她逐漸喜歡伴奏的工作。從Camilla Williams身上,Nina更學習到不同的音樂表達手法,所以她視Camilla Williams為second mother,最後還跟她學習聲樂。

完成學士課程後,Nina繼續在印第安納大學進修碩士課程,她跟其它學生一樣去申請assistantship,成為學校歌劇院的其中一位student vocal coach。Nina記得當時負責管理她們的教授只對她說了一句話:「這項工作跟一般的伴奏不同,you have to learn the whole score inside out。」不過年少氣盛的Nina恃著自己之前的伴奏經驗,自以為自己的視奏技巧足已應付,對這番忠告不以為然。

她參與的第一套歌劇是莫扎特的Cosi fan Tutte,綵排前她只是「求其」練習過便算,結果被人罵了一頓,因為到排練時才發覺根本不可能單憑視奏便過關:「不要以為懂得彈莫扎特的鋼琴奏鳴曲、鋼琴協奏曲,就能夠彈到莫扎特的歌劇,這完全是兩回事。他的歌劇有時候非常快,無可能把所有音彈出來,要知道放棄那些音,這是不能單靠視奏而決定的。」

即使為宣敘調(recitative)伴奏也難倒Nina:「平時的聲樂課堂,學生們不多練習宣敘調,令我沒多機會彈宣敘調。我以為這不過是彈和弦,怎知道到排練時跟不上歌手。於是我只好回家不停聽唱片,聽到甚麼都盡量抄下來。但還是不行,因為每個歌手唱宣敘調的速度不同,我仍然跟不上。這才發現彈宣敘調是另一種技巧來。」

接著第二個製作是Humperdinck的Hansel and Gretel,雖然這套歌劇聽起來像兒歌,但音樂越變越複雜,當時已經有人跟Nina說:「You really have to study it. It's like Wagner.」結果Nina又練不熟,再次被罵:「因為我是學生,所以其它人真的當我是學生來看待,完全不留情面地罵我,指揮罵我、導演又罵我。即使是歌手們,雖然都是學生,但由於競爭大,他們很高傲,當中亦有很多不和,也會看不起我。所以我覺得這份工作很不好玩,既辛苦,其它人又對我不好。」

最後一套製作是普契尼的La Rondine,Nina把心一橫,用上個多月來把整份樂譜背起來,結果終於換來教授的一句「OK」,她總算為自己挽回聲譽,但這個不愉快的樂季令Nina對練唱指導留下負面的印象。

畢業後,Nina去了芝加哥,初時她打算從事藝術行政的工作,但因為經驗不足而得不到聘請,輾轉之下她到專做輕歌劇的Light Opera Works當助理導演(assistant director)。誰知道這個地方會改變了Nina對練唱指導的看法:「我參與的第一個製作是英國作曲家Noel Coward的Bittersweet,有了之前的慘痛經驗,我當然會練熟才去排練。怎知道第一日上班,便發現其它人非常友善,這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們不只友善,而且教曉Nina很多事情。那裡的指揮Tim Shaindlin知道Nina剛畢業,很願意教她如何當一個練唱指導,甚至連非常基本的事如給合唱團比音,他都願意傾囊以授:「我大部分的東西都是從他身上學來,我視他為恩師,到現在也有跟他聯絡。」Nina的另一位恩師是藝術總監Philip Kraus,不論是在其它歌劇院當導演,還是在大學教聲樂,他都會找Nina伴奏,使她得到很多機會儲到寶貴的工作經驗。這一切是Nina在學時期學不到的:「我在大學的時候沒人教我這些東西,只有挨罵。那時候就像被拋到大海,要自己學習游泳,特別是當時沒有opera coaching的課程,只能夠邊做邊學。」

在Light Opera Works待了六年後,Nina回流香港。她返港後做的第一個製作,是香港藝術節的Salome,自此她便在香港站穩住腳,展開新的工作階段。

最深印象的是「人」

現時Nina已參與了過百齣製作,當中不乏叫她難忘的事物。有趣的是,她印象最深刻的,不是某一個歌劇製作,也不是舞台上某個時刻,而是合作過的人,大概Nina畢竟不是在舞台上表演:「每一次跟Tim合作都是開心的經驗來的。我離開芝加哥前,Philip更為我搞了一個surprise farewell party,他找了一百個跟我合作過的朋友,最終有六十人出席,真的令我很感動。」在香港參與La Bohème時遇上的指揮Bruno Aprea也令Nina印象深刻:「他真的是一個普契尼大師來,令我一邊彈琴一邊流淚。雖然他的手勢不算清晰,但感染力非常強,單看他的動作,已經可以感受到他想做的處理,我很自然地便能跟隨他的動作彈奏,而這個處理正正就是普契尼的原意,無需用說話去講解,一切盡在不言中。我和一眾香港歌手在歌劇完結後,都覺得過去幾星期好像在上關於普契尼的課堂。」

除了正面的,一些負面的人物也叫Nina難忘。例如她曾遇過一個態度非常差的指揮,自己不出席排練,到出現時見歌手還未習慣他的指揮方法,便罵歌手練不熟,他又把樂師的發問當作被挑戰,跟對方對罵。此外,Nina還遇過一位歌手,經常稱病,甚至到dress rehearsal也不開口唱歌,最後導演終於按捺不住,當場辭退他,叫另一個cast的人頂替。儘管這些是負面的事,但對Nina來說有種guilty pleasure在其中:「這些事好像drama within drama,雖然尷尬,但有時有這些事才好玩。」

這些合作過的人除了給Nina各種回憶外,還成為她繼續當練唱指導的動力:「每一次製作我都會認識到由外國來的新指揮和歌手,從他們以及相熟的本地歌手身上,我學到很多東西。特別是不同的指揮,讓我見識到如何用不同的角度去演繹音樂。當然,每次能夠參與歌劇製作都讓我十分興奮,尤其是看到end product時,知道自己是它的一部分,那份滿足感很大。」

此外還有兩位非常重要的人不可不提,就是Nina一對可愛的仔女:「雖然工作辛苦,但我十分享受,而且讓我能夠暫時不用照顧我的仔女,有時候我真是覺得返工容易過湊仔。」Nina笑著說。

在舞台下看歌劇

擔當了多年的練唱指導,Nina一直比一般人更近距離的觀看歌劇,對歌劇的體會自然比其他人更深刻:「歌劇是最全面的藝術形式,它包括了戲劇、舞蹈、獨唱、合唱、樂團、服裝、佈景、燈光,看歌劇幾乎看到所有主要的藝術載體。最重要的是,無論歌劇故事是如何天馬行空,它都是so related to our real life,所以Rigoletto、La Traviata的故事才可以成為timeless。為何Miss Saigon的故事跟Madame Butterfly的一樣?也就是因為它是timeless。」

可惜無論歌劇在Nina眼中是多麼的豐富精采,一般人仍是覺得歌劇就是悶:「這是一個刻板的印象,不只是香港觀眾,全世界的觀眾都覺得歌劇很長很悶。但其實歌劇有很多看點,除了故事外,又能欣賞到樂團製造出來的聲效、歌手如何把聲音投射出來,還有服裝和佈景設計。只要觀眾學懂欣賞這些東西,他們便會發現歌劇是十分吸引的,我覺得甚至比交響樂音樂會還要好睇。」

但要觀眾學懂欣賞,還得從教育入手:「現在不論是外國還是香港的歌劇製作公司,都有做外展節目,跟學生介紹歌劇,讓他們有深一點的認識,知道behind the scene的事情,並不是看過表演便算。」

Nina也見証著香港歌劇的發展:「整體水準是越來越好,盧景文先生和莫華倫先生都會安排local cast,讓本地歌手多了表演機會,請來的歌手的質素也很好,製作的水準都有所提升。至於市場,既無退步,但也沒進步過,現在要找觀眾來看歌劇仍有難度,出名的歌劇如Aida還好,其它的話就要想方法來『谷』票房,另外找贊助也是很困難。」

不過最令Nina氣結的,是香港政府沒有重視香港歌劇:「香港有九大表演團體,跟音樂有關的包括香港管弦樂團、香港小交響樂團和香港中樂團,為何就是沒有歌劇?歌劇可是大型的製作來,還是一種國際性的藝術形式。政府經常宣傳香港是一個國際大都會,若他們想令香港更國際化,便應多支持歌劇製作。」

資料補充:

現時在香港主要有兩間歌劇製作公司,分別是莫華倫的香港歌劇院(Opera Hong Kong)和盧景文的非凡美樂(Musica Viva),前者每年製作兩齣歌劇,後者則製作一齣歌劇和一齣給學生欣賞的小型歌劇。香港藝術節每屆都主辦至少一齣歌劇,甚至委約創作室內歌劇。香港演藝學院也有一齣由學生擔綱的歌劇製作。此外,近年有個別團體嘗試製作歌劇,雖然水準有待提升,但為本地歌手提供了難得的表演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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