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合唱的種子

香港中文大學音樂系助理教授陳啟揚發起「粵語現代音樂研究」，除了建構網上資料庫，還一連三日舉行四場活動，包括研討會、創作示範講座，邀請多位作曲家分享，亦有一場合唱音樂會，由三個本地合唱團：香港兒童合唱團、香港新青年合唱團和Die Konzertisten演唱本地作曲家的粵語合唱作品。

打頭陣的香港兒童合唱團演唱五首作品，第一首是黃德基的《美麗大廈》，取自西西的詩作，內容講述「你」把「我」的地址美利大廈錯寫成美麗大廈，作曲家明顯將重點放在這兩個關鍵詞，首次唱「美利大廈」時用上半音，有種錯亂的感覺，去到「美麗」時，便由unison轉為和聲，令層次豐富起來，音樂洋溢著一份幸福感，對應詩作中主角因「美麗的誤會」而感到祝福。

緊接的兩首歌都是以詩詞入詞，分別是陳柏陶用蘇軾之作的《蝶戀花．春景》，以及陳錦標用杜牧作品的《秋夕》。前者的層次感強，合唱團非常著重唱詞的輕重。唱到第二段「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時，合唱團一邊唱著「牆裡」，另一邊唱出「牆外」作呼應，營造出牆裡牆外的意象，音樂透過重複最後的「卻被無情」推上高潮。至於《秋夕》相對直接，全曲都是齊唱進行，透過和聲和細膩聲量變化表達樂思。

《飲早茶》是香港兒童合唱團駐團作曲家何崇志的作品，出現大量茶樓食物名，一貫何氏的貼地好玩風格。鋼琴伴奏斷斷續續，十分跳脫。合唱經常在「玩聲」，例如一開始便是在喊食物名，模仿叫賣，之後還有咀嚼聲、水滾聲和打嗝，最後一句「埋單」還是讓團員自由叫喊，生活感很強，也令觀眾禁不住笑出來。

接著是譚天樂作曲和填詞，特別寫給香港兒童合唱團音樂總監霍嘉敏的《有種愛》，此曲帶有濃烈的流行風格，旋律性強兼動聽，開始時的伴奏音域偏高，有種漫天星光的感覺，音樂進入副歌前會先轉調，後段更會升調來推高氣氛。

香港新青年合唱團第一首演唱的是翁蒨懃的《＿如曇花》，歌詞取自聖經約伯記。音樂的氛圍跟之前的完全不同，先從男低音演唱低音開始，營造不安感，對應歌詞提及「人為婦人所生，日子短少，多有患難」，事實上此作的樂句常是從低音開始建構出來。唱到「人死亡而滅」，音樂戛然而止，讓觀眾感受人亡聲滅的意境。

陳進庭作曲、陳卓楓作詞的《龜兔》不論曲詞都蠻有意思。歌詞以人皆熟知的龜兔賽跑故事，喻意時光飛逝，反而想時間慢下來，享受每分每刻。第一段和最後一段是一種「對倒」，主客關係相反，譬如第一句「很想烏龜追得上兔子」，對應末段首句的「很想兔子等一下烏龜」。陳進庭運用彈舌模仿秒針運行聲，又用男女聲對唱的形式對唱，反映詞中「龜兔」、「快慢」的二元性。

之後是廖梓儒的《離棄十行》，用上沈花末的詞。作品速度緩慢，帶有絲絲的落寞和孤獨的感傷，鋼琴的部分伴奏讓筆者想到舒曼的藝術歌曲。歌詞最後一句是「山是安靜地睡了」，廖梓儒安排女聲合口哼唱，而男聲輕聲地唱「啊」來配合意境。

葉浩堃的《也斯說——白日》是香港新青年合唱團所演唱的歌曲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首。葉浩堃擅於掌握粵語的速度，如同其作品《城市說》，此作節奏明快，伴奏的附點節奏、唱詞的「短-長」節奏，加上部份句尾的字如「了」、「紋」漸大聲量，全都為音樂增添動感。筆者甚至覺得當晚合唱團可唱得再快些，聽起來會更爽。

最後出場的Die Konzertisten演唱三首作品。第一首是黃俊諱的《涼洲詞》，合唱團反覆唱「美酒」「夜光杯」，在交織之中產生變化，及後改以男聲unison唱歌，後來又由一位男團員朗誦，配合詞作的男性主題，最後的「幾人回」則由女高音獨唱唱出，令人聯想到士兵上戰場後，剩下女性獨自詰問「幾人回」，倍添空虛。

《春夢——黑夜》（詞：五口）以無甚高低起伏的旋律展開，男低音的低音非常重要，為音樂提供豐厚的支撐。全曲情感強烈，張力十足，合唱團的歌聲仿如一幅「聲牆」推向觀眾，充滿壓迫感。作曲家對不同字詞採用不同技巧，例如唱「散落」時，團員強調「散」字的子音「s」；去到「寂靜」時，就真的是一片寂靜；結尾的「雷霆」就是先從一個和弦，慢慢變成音簇（cluster）。此作運用多種技巧，既有創意又有效果，最令筆者意外的是這是出自其中一位女團員謝慧心之手，原來她2022年才於中大畢業，十分年輕，前途無限。

音樂會以主人家陳啟揚的《聲聲慢》作結。歌曲沒有伴奏，突顯冷清的意象。其最大特色是各聲部堆疊出不協和聲，並推高氣氛，連綿的不協和聲沒有得到解決，一直維持張力，令樂曲極具韻味。此曲很難唱，但合唱團表現出色，撞音「撞」得很好。陳啟揚明顯將重點放在詞作最出名的一句「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此句貫穿全曲。後段由於不同字詞交織在一起，除了重點句，其實聽不太清楚其它歌詞，筆者認為這是有意為之，以氛圍為先。歌曲尾段「冷卻」下來，用女聲作結，似是要代入李清照的女性角度。

陳啟揚所發起的「粵語現代音樂研究」將粵語合唱推廣提升至學術層面，讓創作者、表演者和觀眾對粵語合唱有更深入的交流，正如他在音樂會後所說，這是在「撒下種子」，期待假以時日，今日撒下的種子能長成茂盛大樹，令有香港人的地方，就有粵語合唱的歌聲。

小記：事實上在五月七日，曼徹斯特就有港人舉辦音樂會，演唱連陳啟揚在內的多首粵語合唱歌。